食在中国

酸甜苦辣的记忆片段,聚散离合的烟火人间。你忘不掉的不是那碗面,是那个人。那种味道,可以传承,但不能复制。就算心不记得了,但是味蕾记得,我爱你。

第一道菜 姜爆鸭

谁说GAY都是清瘦美形酷帅型男啊。起码熊男不是。熊男,长一个圆滚滚水壶大小的脑袋,浑身上下无一不圆乎,眼睛也圆滚滚的,歪着脑袋卖萌的样子特别像维尼熊。我们都说,他不戴头套,直接就能去儿童乐园做导购。这样的长相,可爱倒是可爱,和性感毫不沾边,居然很受欢迎,引得我常常仰天长叹:“老娘真心搞不懂GAY们的审美!”

周末深夜,gay吧激情night之后,熊男常常携带男伴来食堂。“老板娘,来一个姜爆鸭。”他总是这么说。男伴从清秀小帅哥到彪悍猛男子,环肥燕瘦不一而足。偶尔也带熊男。两个熊男并排吃饭的样子,实在是太有爱了。邪恶的脑补了一下上床的场面,应该就是相扑现场吧。唉。

熊男只有一个六十岁的寡母,一个人把他拉扯大,逼婚逼得厉害。头几年搪塞拼事业,后几年身边第一波结婚的亲友团纷纷离婚,顿时有了借口。开始,老娘还会跟着应和:“是啊,不结也比离了强!”再后来,老娘俨然丧心病狂,怒吼着:“哪怕离婚,你也滚去给老娘结一次!”

当然也想过出柜。但是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出柜,就是等于让父母进冰柜。说出来固然当时轻松,但之后的沉重,不是谁都能背负。也曾经揣着同志中心发的出柜材料回家,想将几页纸塞给老娘,毕竟没那个勇气,最后一扔了之。年纪越大,心中的自责负疚,与日俱增。

老娘厨艺高绝,年轻时开一小饭铺,一把炒勺一个锅,生意好到爆,就这么把他养大。老娘的拿手菜中,熊男最爱姜爆鸭。每次想吃,却不敢回家,只能来我这里解馋。说他吃了那么多姜爆鸭,只有我烧得有那么几分老娘的味道。

我记得,零九年的除夕夜,食堂照常营业。居然生意不坏。熊男带着一群不敢或者不肯回家的GAY,大吃大喝,场面欢腾。问他为什么不回家?他笑嘻嘻的说,老娘估计是对他绝望了,领养了一个地震孤儿。太好了,以后就放松了。话是这么说,但是他神情并不轻松。大年初三,熊男匆匆返乡,老娘打麻将糊牌,脑血管爆掉猝死。

再回来时,带着一个小男孩,说这是老娘领养的地震孤儿。约八九岁,瘦瘦的很乖,脸上还带着一股凄惶之色。熊男在长板条上呆坐,喝了半斤酒,才开口说话。

他说,在收拾母亲遗物时,看见了他丢掉的出柜材料,平平整整的叠在一起,还看见了一封信。信上老娘说,总得有个孩子吧。要不你老了,谁来养你啊。要不,你连一个可以骂,可以怨,可以唠叨的人都没有,得多寂寞啊。人生啊,往下半截活,就都是老病死了,有个小娃娃,屋子里头就有了一团火,暖和啊,照得一屋子亮。如果没有你,妈老早就撑不住了。你没耐心养,妈替你养,等妈走了,让他给你养老。

我以为熊男再也不会吃姜爆鸭了。想不到他擦擦眼泪,对我说:“老板娘,麻烦炒一个姜爆鸭。”炒好了,端上桌,他一筷子一筷子挑出鸭子来,喂给孩子吃。孩子吃了两口,抬头说:“是奶奶的味道。”

食谱:

姜爆鸭

1鲜活鸭子切成小块儿。

2冷油爆香葱姜蒜,大量花椒干辣椒,一大勺郫县豆瓣,炒出红油,然后将小块鸭子放入,加料酒,炒成金黄色。

3加入大量紫红的嫩姜片,剁碎的小红椒,盐巴,加一大勺醪糟(比白糖绵甜醇厚,有酒味),继续爆炒。

4临出锅加葱绿的蒜苗段儿,翻炒几下出锅。

作者 柏邦妮

第二道菜 夫妻肺片

开店这么久,从来没有人能把一顿饭吃得这么血腥暴力,惨绝人寰。

这是一对四十多岁的中年夫妻。女人是最不显老的那种长相,娇小白皙,穿一橘色真丝裙,周身阔气。男人精瘦如猴,一身骚名牌儿。他俩点了一碟夫妻肺片,摆上桌的瞬间,女人破口大骂,一堆逼逼屌屌倾泻而出气贯长虹,瞬间满食堂飞舞的都是生殖器。

“你妈逼还是不是个男人,我要是你早就拔屌自尽了!”

“我他妈这十七年就当希望工程圆梦了,捐钱老娘还赚一爱心呢,跟你就赚一堵心!”

“操你妈要离婚了还不戴套,你妈逼是送我一无痛人流做分手礼物吗!”

食堂内一片鸦雀无声。熊男嘴里的粥,肉食女夹起的肉,地理老师手里的酒,我手里的菜刀,都凝固了。这些话排江倒海扑面而来,信息量巨大杀伤力巨强,震得我们瞬间石化。

男人弱弱辩解,明显是渣烂男强撑气势毫无实质的腔调。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嘛?”

女人语气一软,“你拿出点态度来啊!”

男人低头,“我现在心里很乱,对你有爱也有恨。”

“爱多少恨多少?”

“爱有一些些,恨也有一些些。”

耳朵竖起来的食客观众们纷纷转头偷偷在碗里吐出一口老血。本来收看的是法制进行时,什么时候转台到情深深雨蒙蒙了?

“那你明天把车子开过来。”女人说。

男人温言软语:“我们俩何必分得这么清?以后你要用车,打个招呼,分分钟我给你开过去。”

女人爆起:“你当老娘是傻逼呢?!”

一碟夫妻肺片糊了男人一脸,我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食材丰富新鲜清晰:舌片粉红,肚条雪白,辣子鲜红,小葱翠绿,芝麻星星点点,分布男人全脸。

男女分手还不就是那么点破事:贪财好色。贪财女和好色男当然还是离了婚。他们常常分别携带新欢来吃饭,口味比身体忠实,永远会点夫妻肺片。

去年中秋,两人在食堂撞见,新欢还没来,相对尴尬。只有一份夫妻肺片了,我建议两人拼桌凑合。“哟,这一脸春风得意的,小狼狗没少出力吧?”“到年纪了要服老,小心战死沙场!”

好色男走了,贪财女还没走。一个人默默的嘬了一棵烟。她说,当年结婚时没有钱,拼了两张单人床,喜宴请了几个朋友,新郎官自己下厨做的饭。卤的猪头猪尾,炒猪皮,夫妻肺片。他说咱们俩有头有尾有里有面一辈子。如今是没情没义没心没肺两口子。你说这舌头肚条,都是杂碎,和夫妻有个毛关系啊?

有些日子不见好色男来,听说胃开刀,住院了。包的夜场女没一个肯去伺候。病好了嘴淡,贪财女来店里,打包了一份夫妻肺片,骂骂咧咧的送去了。

腌臜廉价,酸麻呛辣,分分合合又不弃不舍,这就是世间的夫妻。

食谱:

夫妻肺片

1 备好大块新鲜牛肉,牛杂(牛肚,牛舌,牛心,牛腱)。

2 牛肉牛杂在沸水里紧过一遍以后,倒入老卤水,加八角桂皮花椒红椒,加白酒,加盐巴,加糖。大火煮沸半个小时以后,小火慢炖两个小时,炖得酥而不烂,捞出晾凉。

3 调味汁:卤水旺火烧沸,加辣椒油,酱油,花椒油。

4 将晾凉的牛肉牛杂,切成薄片小条,拌合在一起,淋上味汁。洒上油酥花生面儿,芝麻,小葱,香菜。

作者 柏邦妮

第三道菜 毛豆米炒虾仁

今年苦夏。三十五度高温的日子居然持续一个月,食欲全消。这时我爱烧一个南方小菜,毛豆米炒虾仁。青翠嫩白,清清爽爽,再淘一碗冬瓜汤饭,滋滋润润。

有一天深夜,食堂里来了一个化妆师美眉,安徽人。刚拍完一个小明星,神态疲倦。姑娘长得高大窈窕,俊眉朗目,小麦色肌肤,肉色无钢托吊带内衣大大方方露出小麦色乳沟,自自然然抽一根黄山。整个人有一股清气,向上抽拔。“毛豆米炒虾仁,来北京以后再也没吃过了。”她说。“我想我姥爷和姥姥了。”

姑娘说,我姥爷可不是一般人,是摄影师,而且是前卫摄影师。六十年代,搞人体摄影,在那个年代!惊世骇俗。革命时期,举着摄影机冲进战壕。他的兴趣不在于解放,红旗和主义,而在于身在其中活生生的人。他欣赏沙飞,刘香成。江青同志爱摄影,有一张著名的照片,仰拍四十五度角明媚的松树和寂寞的天空,毛泽东同志题诗:“天然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我姥爷看了,摇摇头说:“构图十分平庸。”不明厉害的一个人,不过我觉得,就算明白厉害,他还是会这么说。这就是我姥爷。

姥姥呢,完全不文艺,一贫农儿女,根正苗红早早入党,前途无量。姥姥为何那么爱姥爷?我不知道。她真的懂前卫艺术?我也不知道。长大以后,我读王小波和李银河,李银河淡淡的说:“我的工作谁都可以做,而王小波的工作,只有他能做。”这份泰然笃定,让我想起我的姥姥和姥爷。

文革时,我姥爷倒了大霉,当然;一身傲骨宁折不弯罪上加罪,当然。几个革命小将把姥爷压跪在地,大喊革命口号:“砸烂反动派狗爪,永世不得翻身!”举起削尖的钢管,对准他的右手往下扎。姥姥不顾一切扑过去,标出一股鲜血,钢管划开姥姥的脸。姥爷的手保住了,姥姥毁容了。

补叙几句,姥姥年轻时是远近闻名的美女。我姥爷是摄影师的眼睛,又尖又毒,审美问题就是他的是非问题,怎么会委屈了自己。再补几句,我妈还是遗传了几分姥姥的姿色,到我,几乎一点儿没剩下。(“哪儿的话!”我们异口同声的反驳。)

据说,姥姥毁容了以后,姥爷疯了。他一个人在荒野里乱走,三天三夜,喊得声嘶力竭:“我不是什么艺术家!我不是什么艺术家!我连老婆都护不了,我是什么玩意儿!”

疯病好了,姥爷变了一个人。别人都说,姥爷胆子吓破了。低眉顺目,毕恭毕敬。批斗,检查,随叫随到,不厌其烦。关键问题,寸土不让。我姥爷从一颗响当当的铜豌豆,变成了一块腻呼呼的滚刀肉。

姥爷从此再不拍照。

这都是我出生以前的事啦。在我记忆里,姥爷和姥姥生活很平静。夏天天热,老两口早起买菜。毛豆选两荚饱满的,虾子选青壳活泛的。你剥毛豆,我剥虾仁,两把小板凳,对坐一上午,轻声细语。姥姥剥虾仁是一绝。轻轻夹起一个虾子,敲敲虾背第三节虾壳,轻轻起开。然后推去虾头,拔去虾尾,三两下一弯洁白晶莹的虾仁就得了。

去年冬天,姥姥离世。遗像是姥爷的作品,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拍的。照片中,姥姥一脸坦然宁定,目光清澈如水。脸上有疤,却并不闪避,盈盈的看着镜头,充满被爱的女人那份温柔的自信。我知道,她凝望的不是镜头,而是镜头后面的姥爷。就在那时,我知道了,镜头就是爱人的眼睛。如果一个人能把你拍得很美,那是因为他爱你。

名士美人,本该相与出尘。不幸落难人间,成了患难夫妻。居家度日,就是一碗毛豆米炒虾仁的样子。平白简单,一目了然,然而清淡有味,滋味无穷。

食谱:

毛豆米炒虾仁

1 剥出毛豆米一小碗,虾仁一小碗。

2冷油爆香小葱姜丝,炒毛豆米,加一勺加饭酒。

3炒得毛豆米快熟了,加入虾仁,加一点盐巴,一点糖。翻炒几下,虾仁变色即出

作者 柏邦妮

第四道菜 胡辣汤

那是个大冬天的早上,五点多钟。临关店,来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肥头大耳,相貌威武,所谓的官威凛凛;双目浑浊,口唇松弛,一脸的纵欲过度。得,这准是一位奋战在为人民服务第一线的领导同志。领导同志是醒酒来了吧,点了一碗胡辣汤。不够,再来一碗。连尽三碗,须发尽湿。喝完买单,一言不发。

几天后,看了新闻。下面这些事,是食客们你一言我一语拼凑而来。

领导同志当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官,手里不大不小的权。身在官场,顺应民心,当然也吃也喝也嫖也赌,也上也下也贪也受。领导同志胆子小,胃口也小,不算出格。到了岁数,也到了位置,于官场,并无奢求了。

膝下有一个女儿,模样很平常,脾气和顺,嫁给了一个大学教师。女婿家没有钱,但是白皙斯文,是个读书人。房子是领导买的;坦白说,以女儿的姿色,也嫁不到什么富贵人家。一辈子平平安安,就行了。领导同志有时喝喝茶,也品咂一下人生:不算理想,但已满意。他知足了。

女儿结婚后一年半,时而说太忙,不回娘家。次数多了,多少觉得有点奇怪。这年过年,一直到初三都不见女儿的面。一天夜里,女儿哭着跑回来:被打得猪头一样,左眼坟起,眯成一条细线,嘴唇开裂,牙齿上糊着一层黑血。说结婚前还好,领证当天就夜不归宿,一问就打。女婿长得单薄,下手特黑,全使家伙。

他把女婿喊来,对方很平静。婚可以离,房子他要。登堂入室这么久,丈人的情况他摸透了。贪污受贿的把柄,他都捏着呢。到时候举报上去,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过。

领导一夜没睡。女儿临走前说,爸,你别为难,你还有三年下来,我撑得住。小时候家边有一个狗肉馆,杀狗肉卖。铁笼里的狗趴在地上,自知将死,并不哀嚎,只是眼巴巴的抬头瞅着来人,眼睛一包泪。女儿眼中的,就是那种眼神。

领导路过一家小食堂,喝了几碗胡辣汤,去学校找到了女婿。领导心平气和的招手叫女婿过来。女婿走近,领导同志一脚踹实了女婿的下裆,将他迎面踹倒,扑上去,直捣心和肺,玩儿了命地揍。揪准了面门,又来了一轮,女婿的眼镜扎破了他的手,浑然不顾。三根肋骨断开,内脏破裂,左眼爆瞎。领导的手直突突,这些年酒色掏空了身子,幸亏还有点当兵的底子。

领导同志打完了人,洗了一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把材料备好,去自首。判得不重,五年。

我一直在回想他喝胡辣汤的情景。他坐在角落里,酸酸辣辣一碗热汤滚烫,憋憋屈屈五脏六腑震荡。那股子怨愤发将出来,头顶一根根的头发挣开,脸上一根根的皱纹纵开。半辈子缩成了人蛋子,在热汤里淘换了一遍,一点点壮大起来,发成了一个钟馗。把钱放下,出门的背影,我还记得;我老想起一个词儿:如释重负。

食谱:

胡辣汤

1 熬一锅牛肉清汤。

2 揉一个面团,在水中不停揣洗,洗出雪白的浆水,剩下的面团即面筋。

3 牛肉汤里加入牛肉丁,黄花菜,红薯粉,花生,海带丝,干丝,小块面筋。

4 倒入洗面筋的浆水,搅拌,汤汁渐渐浓稠。

5 煮沸后加酱油,胡椒粉。

6 临出锅,在碗里加醋,点香油,搁小葱和香菜。

作者 柏邦妮

第五道菜 上海咖喱

请我教做菜的,她是第一个。她想学的是一道如今不太有人吃的菜,上海咖喱。

十多年前,没有这么多外国餐厅,上海人毕竟洋气,有一些洋泾滨风味,上海色拉(以鸡蛋黄搅打成色拉酱),上海红菜汤,上海咖喱。最后一道,只有上海牌爸爸会烧,荧光黄辣辣烂烂的一大碗,相当开胃。不小心蹭到衣服上,洗不掉。即便挨骂,也有一种隐秘的快乐,“是咖喱鸡!你没吃过吧?”在小朋友面前,嘎有面子。

上海爸爸会烧菜,上海女儿长到三十岁手没碰过锅铲。如不意外,她嫁到一个地道上海老公,可以一辈子不碰锅铲。爸爸出差,她连吃几天小馆子,买来的凉皮连塑料袋套碗上,吃完丢掉,碗都不洗。爸爸回家,笑笑系上围裙。菜烧好了,上海爸爸咪二两小酒,看着她吃,擦擦冒出的油汗。

上海爸爸两年前开始暴瘦。起先是舌头尝不出味道,怎么查也查不出问题。后来查出来了,重症肌无力,俗称渐冻人。浑身的肌肉一点点失去力气,慢慢不能走,不能动,不能讲。人身上每块肌肉都有用途,她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她明白了。爸爸一点点退化,退成一个小孩子,一个纸片人,退成一个坐在轮椅上看电视,眼珠在动,脑筋在动,除此之外,都不能动的人。他被囚禁在自己坏掉的身体里。

爸爸曾经是多能干多要强的一个人啊!当年上海知青发去北大荒,三天三夜火车。一路上欢声笑语豪迈决心,到站全没了——四下一片黑。连电灯都没有。上海知青们爆出一片哭声。爸爸第一个跳下火车,大喊:“党员们先下!群众们再下!”爸爸唱着歌抬石头,唱着歌跳进冰河炸鱼,唱着歌星夜摘棉花。爸爸不是一颗红心闹的,是他知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爸爸因为先进积极,第一批回城。但是身体搞坏了,永久的。

环境的艰苦没有打败爸爸,但是内心的痛苦,将他击倒了。爸爸比别的病人更难过。她有时候想,爸爸如果认命就好了。那些靠着宗教的人,哪怕是很世俗的宗教,教会你不要质疑命运,要顺从。痛苦不会回答你,为什么,凭什么,该什么。它只会教训你,越挣扎越凶。但是爸爸不行,他抗争惯了,和天地争,和命运争,和自己争。他一辈子自尊,体面,骄傲,他不愿意麻烦任何人,不愿意连吃喝拉撒也要别人搭手,不愿意自己成为任何人的负担,尤其是,他女儿的负担。

她和爸爸用眼神交流。爸爸因为不能说话而格外渴切,仿佛要从眼中伸出一只手来,紧紧攫住她。那眼神像雷电,强烈得骇人慑人。爸爸没有说出的话,她都读得懂,比如:“我如果不在了,你怎么办?”比如,“我耽误了你,让你没办法去谈男朋友。”比如,“你难受的时候,和谁说一说呢,我的孩子?”

就是这时候,她来食堂找我,希望学会一道菜,起码一道菜。她想让爸爸尝尝,让爸爸知道,她会打理好一切,她能照顾好自己,也能照顾好他。她会好好的,她会好好的。

我们约好了时间,定好了食材,可是她没有来。一两个月之后,上海女孩来了,倒不是特别憔悴,就是严重缺觉的那张脸,让人想借给她三天睡眠。她说,爸爸的情况又糟糕了一点,医生建议给爸爸胃部插瘘管。每日喂食已经变得越来越困难。食物和果汁从瘘管直接注入,要好得多。到底做不做这个手术,纠结了她很久。

往哪个方向走都是黑暗,没有什么是正确方案。如果做了,恐怕爸爸身体虚弱,承受不住;而不做,以后只会更虚弱,咽食呛进肺部,更是无法可想。怎么选都会后悔,后悔一辈子。最后心横一横,还是做了。所以,爸爸不会吃到她做的菜了,不,爸爸再也吃不到任何人做的菜了。爸爸现在吃的是糊糊,各种糊糊,先加热,然后推进胃里的糊糊。

她坐在那里,不言不语。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埋头做菜,那道上海咖喱。做好了搁在她面前,我说:“只要你有空,还是来吧,我把这个菜教给你。以后你会有小孩,小孩会有小孩的小孩……小孩会记得这个味道。到时候这道菜恐怕已经不洋气了,但是,管它呢?”

食谱就是家谱。那些味道,变成了我们。有改良的部分,是我们的人生。那个味道,可以传承,却不能复制。那个味道,不能复制,但可以传承。不是吗?

这就是我们的生存方式。

食谱:

上海咖喱

1 鸡腿肉,青椒,土豆,切块在热水中汆熟。

2 起大油锅,小火低温,慢炒咖喱粉。切不能大火,炒出会发苦。

3 将半熟鸡肉,青椒,土豆与咖喱粉拌炒,加一点加饭酒,酱油,加少许水,盐巴,糖。

4 炒炖入味,起锅装盘。

作者 柏邦妮

第六道菜 手剥笋

瘦姑娘各有各的家庭,胖姑娘都有一样的爹地。

胖姑娘是我们的挚爱,她也是所有餐馆老板的心头爱。只要她在吃东西,甭管吃什么,那个劲头儿,花生米也嚼出了云腿味。隔壁桌的人常看得流口水,大声说:“给我们也来一盘儿!”据说人的大脑有二十八个区,做爱高潮时,男人能点亮两个区,女人呢,能点亮二十八个区。胖姑娘吃美了,通体两百八十个区全部点得透亮,亮成一簇烟火,美美升上夜空,然后星星点点落下来,点亮隔壁桌,隔壁店,乃至隔壁城,隔壁星球。

一个人真心实意的幸福就有那么大能量。这一点,胖姑娘的爹地感受最深。爹地是一民间大厨,一身绝技,人生最大幸福就是看着闺女把自己烧的菜全部吃完。胖姑娘高三,爹地每天炖汤伺候,山药鸽子汤黑鱼瘦肉汤,每天不重样。再去菜场,迎面都是贺喜声。“恭喜恭喜!是小子还是丫头?”“怎么个意思?”“您这不是伺候自家闺女月子吗?”

胖姑娘二十五岁,低头看不见脚,抬头看不见爱,走在正在失恋和即将失恋的坎坷情路上。有一天,爹地带她去和熟人吃饭,熟人也带了闺女来,精瘦妖娆。爹地回家,把脸挂下来,勒令胖姑娘减肥。每天没有别的吃食,只有手剥笋。做了一个礼拜熊猫,父女俩第一次爆出大吵。这个世上,所有男人都如此冷漠如此肤浅,难道你不是唯一懂我唯一爱我唯一挺我的人吗?胖姑娘很委屈。

减肥半个月,某个深夜,胖姑娘逃进食堂,点了一碗红烧肉。红昂昂烂融融肥颤颤亮晶晶一碗红烧肉端上来,胖姑娘浑身抽搐眼神发直,筷子颤抖伸出,将将碰到红烧肉时,她拎得直直的脖子突然软垂下来,整个身子泄了劲儿。长长舒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清澈透明。“来一盘手剥笋吧,老板娘。”她轻声说。

后来,胖姑娘偶尔还是会来食堂,皆十分节制,一碟笋一杯水而已。胖姑娘瘦了。三五斤是一个新模样,十斤是脱胎换骨,三十斤下来,胖姑娘不知轮回了几生几世。就像手剥笋一样,剥开层层笋壳,越来越纤细白嫩,耐吃耐品,味道隽永。原本喜气洋洋的面孔,变得剔透灵秀,独自坐在食堂喝酒,旁边多了不少觊觎的眼光。

有一回,我实在忍不住问她:“那个晚上,到底你想到了什么悬崖勒马,放下了罪恶的筷子?”吃着手剥笋,胖姑娘(如今不能再叫她胖姑娘了)慢慢的说,那个瞬间,她只是想起了老爸的背影。

减肥头半个月,最最难熬,每日的饥饿是扎扎实实的受罪。有个中午,老爸回来,递给她一叠厚厚传单。全是减肥店美容院的详细介绍,老爸说:“别干饿了,太难受,去试试吧。”说完转身去喝水。穿旧的深色汗衫,糊在身上,贴出两大片汗印子。她想象着,五十岁的老爸,独自一人,大夏天踩着自行车,转遍大街小巷,挨个钻进美容院里,跟女店员怯生生打听减肥项目的情景,干干脆脆的说:“不用了,我自己能减。”从此每日过午不食,每天跑步五公里,雷打不动。

她还是后来听老妈说的。老妈说,“你爸爸说,咱们的女儿是块玉,但是不知道,拿自己当块石头啊!”

最后一根手剥笋吃完,熊男喝得晕乎乎闯进店来。惊呼你怎么变得这么瘦?一定是为了什么男人!胖姑娘笑着点头。熊男拍着她的肩头说:“老妹儿啊!姐姐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啊,不管为了什么男人,自个儿遭罪,全都犯不着!”胖姑娘笑着摇头,说:“为了他,值。”

食谱:

手剥笋

1 鲜嫩小春笋,切去根部,连壳清洗,剖成两半。

2 一锅清水,放入八角桂皮香叶姜片盐巴冰糖,煮开后放入春笋。

3 煮开后,转小火焖煮半个小时,关火,不掀锅盖,浸泡入味。

4 待到冷却后,放入冰箱冷缩一个晚上。

作者 柏邦妮

第七道菜 火锅

饮食和男女,其实是两码事。这世上,思男女的,往往不重饮食;好饮食的,往往不思男女。此消彼长,两桩欲望,香烟哪有着两头的。

这是三流小导演的经验一。

经验二就是,你看那银幕上的男女,戏演得你来我往电光火石的,往往私下没事儿;风平浪静生涩拘谨的,那奏是有了奸情。

开机一个月,小导演眼看着女一号和男一号越演越收,越演越紧,知道坏了。女一号,是他的媳妇儿。

三流小导演的媳妇儿,是三流小演员。旁人都以为媳妇是攀着他,另有所图,只有他明白,不是这么一回事儿。三流小演员,也能傍上三流小款。三流小款可比三流小导演呼风唤雨,吃香喝辣。小导演相貌平平,才分有限,面团团一脸憨厚,看起来更像个厨子。媳妇呢,长得像周迅的高仿,张柏芝的A货。搁在普通人里,是美女;搁在美女里,就是普通人。两口子命该三流,胜在心态好,逼格高,任人羞辱会撒娇,兴兴头头地奔在中国电影虚假繁荣的康庄破道上。

小导演的经验三,拍电影,不是个好营生。再大的腕儿,一年八个月盒饭。没有不烦的,除了媳妇。媳妇是头吃货,盒饭也总能吃得干干净净。现在,戏越演越少,盒饭越剩越多。小导演发愁,戏拍完了,他们这夫妻只怕也完了。

还有一个月杀青,投资方突然撤资,来了一个釜底抽薪。小导演急得毛烧爪挠,每天拍着胸脯跟所有人保证有钱,只有会计知道,保险箱里只有三千块了。背地里给所有人打电话,借钱。副导演是老江湖老油子,嗅出了味道,伙着剧组闹罢工,嚷着要散伙。现在散伙,就全完蛋了。

为了稳住军心,小导演在火锅店摆了六桌火锅,请所有工作人员吃饭。热滚滚的火锅摆上了,红通通的羊肉摆上了,一个人没来。小导演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守着六个火锅。他说,他一辈子都忘不了,六个火锅一起滚着的气味,香极了,浓得扑鼻,满院都是。那边,副导演领着所有人吃烤羊腿呢,一群人连吃带唱,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

好戏来了。媳妇怒气冲冲的杀到了。指着鼻子骂副导演不仗义,铿锵有力大义凛然。当场就把副导演免职了,提拔了一个小副手。媳妇儿码出五六张金卡,拍在桌子上,给全剧组算账。“谁说我们没钱了?钱有的是!不就一小破电影么,用得着金山银山!都滚回去给我拍戏,钱少不了你们的!落下个臭名声,圈子里不混了啊!吃开机饭的时候个个喜眉笑眼的,都他妈的给我吃进狗肚子里啦!”

他守在院子里,火锅已经凝住了,一层红油。媳妇撵着一群臊眉耷眼的人,像撵着一群羊,回来了。媳妇嚷着:“开锅!点火!重新上菜!”

演员一辈子都是演员,不是表情也表情,下意识的模仿角色。这一出,媳妇儿毕生演技都用上了,完全是穆桂英挂帅。在心里,他恨不得给媳妇封五个奥斯卡三个戛纳七个金熊,最佳女演员,终生的!

晚上回屋,媳妇摸出一张卡,说,这是她平时接戏攒的钱,不多,就五十多个。先拿去拍戏,用完了再想辄。戏又拍了半个月,火烧火燎剪出个小样来,拿去磕新的投资方。人家一看,还不错,正好又赶上一部同样类型的国产小电影大卖,想趁这个东风,就给投了钱。每天忙里忙外,累得贼死,媳妇饭越吃越多,戏越演越松弛,反而出了小彩儿,眉飞色舞。

戏拍完了。杀青饭他没吃。和媳妇儿两个人来了食堂,点了一个小火锅。火锅开了,雾蒙蒙一层水汽,眼镜上。他和媳妇并排坐,没看她,说谢谢。谢什么?五十万块钱?咱们俩犯不着说这个。“不,”他说,“谢谢你回来了。”

锅开了,媳妇给他捞了一筷子肉。“笨蛋,我一直在呢。”

食谱:

火锅

1 葱姜蒜,切大块大片,大量的。

2 烧热小半锅油,最好加一块牛油。爆香大量干辣椒花椒,爆炒葱姜蒜。加盐巴,加糖,加一两个西红柿,炒开炒烂炒出汁儿。加小半锅清汤,熬成火锅汤底。

3 想吃什么备什么,荤素分开,洗净切片。一般我会准备羊肉片儿,老肉片,猪肝,鸭肠,鸭血,毛肚,鲜虾。冬瓜,山药,菠菜,白菜,宽粉,魔芋。

4 加盐巴颠粘蒜末,蒜泥捞出来搁小碗香油里。

5 切碎香菜,小葱,搁小碗里。

作者 柏邦妮

第八道菜 羊肉汤

我们食堂对面是一家婚介所。生意不错,老板是一美艳御姐。短头发,大长腿,烈焰红唇。男女之事,御姐早已看破,一天经手几十对,不破也破了。几层秋雨,转瞬凉了,到了贴秋膘吃羊肉的时节。羊汤一滚,香气翻出,满屋子的人喜笑颜开,唯独她一口不碰。问她,她笑了笑,说了一个羊肉汤的故事。

在遇见他之前,御姐从没想过“小三”能贴到她身上。遇到了就是遇到了,没得办法。他不是什么大款,也不是帅哥,只是普通一枚程序员。刚认识的时候,他就老实说了,结婚五年了,娃娃两岁。起初她很潇洒,哪就能爱到你了,知己一下就算不错。慢慢的潇洒不起来了,早晨八点的短信,他出门第一条,唤醒她的一天。他哪里知道,她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守着这一条。

坦白讲,他们俩真的蛮适合。在一起的时候通宵聊天,前尘往事,童年记忆,古今中外,无所不聊。做爱很投契的人很多,但是聊天这么投缘的,她只遇见这么一个。御姐心高气傲,容不得人说,偏偏他的话,她能听进去。他说,你啊,讲话太强势了,满篇都是我啊你的,下次和下属讲话,记得说“我们”。他呢,外表随和,心里有那么一点孤芳自赏。御姐看了他写的程序,说,虽然一点不懂,但是节奏清晰,结构坚固,有韵律,像音乐。这马屁拍的,太有才气啦。

在此之前,御姐不知道自己道德观念这么强烈。《廊桥遗梦》不是没看过,爱情万岁。但是落到自己身上,愧疚自责,道德上的强烈压力,沉重得不可思议。有一次白天打他电话,是他媳妇接的,就问了一句:“是谁啊?”她匆忙挂掉。声音甜甜的,温婉和悦,是个好女人。她怎么能去伤害一个无辜的人?她说,就是从那时起,她心里有了一个黑洞。再好的男人,再老实的男人,你能保证他不爱上别人吗?她再也不相信婚姻了。

知道她做了小三,闺蜜要和她绝交。在午夜KTV里,听到一首苦情歌,已经睡着的她躺在长凳上痛哭。闺蜜没舍得走,摸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劝她,这么痛苦,就不要再撑了。她说,还是情愿痛。姐们骂她,你是长久不来大姨妈突然来了嘛,还是情愿痛,贱!两人都笑了,带着泪珠。

两人在一起那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说话都来不及,哪有功夫吃饭啊。吃着盒饭,就着脑海中的山珍海味。他是自贡人,说老家容县羊肉汤是一绝。绝不用猪肉充数,羊杂脆生生绵东东,羊肉又耙又香。新鲜白庙朝天椒蘸碟,辣得火星子直绽。一杯高粱酒泡的枸杞酒,在冬天,暖暖和和还吃得到饭。

这一年冬天,他们越走越难了。入冬那天,她做了一锅羊肉汤。第一天,资格的羊骨架敲碎,一次加水,中间不添,熬了一锅浓白的汤。第二天,羊杂羊肉,煮到断生。肚浪皮,脑壳肉,羊肚,羊肠,羊肾,清清爽爽。第三天,煲了一锅白饭,羊汤滚起,就等他来,把羊肉切片,羊杂切短,烫进汤里,装盆加汤,小葱芫荽。

他没有来。一锅羊肉汤慢慢的凝住了,厚厚的一层白油。整整一夜,她守着那锅凝住的羊汤。冷了的羊肉汤,有多腥多膻,你知道吗?

他跟她提了分手。他说,这样的日子,他撑不下去了。回家面对妻儿,是一幅样子,到她这里,是另外一幅精神。人的心不是插头啊,插哪个插座都可以。拔了又插,插了再拔,系统支持不住了。他还说,你对于我,是生命意义上的,不是生活层面上的。生命中有过你,已经足够了。

“切!”食堂里爆出一片嘘声。熊男不屑,“早你妈没插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什么生命和生活?插烦了你才说!”地理老师心细,问她:“那你怎么后来还开了婚介所?”

御姐喝了口酒说,年轻时候每每想起这一段,觉得婚姻太不可靠。可是后来,十年后,经历了世事,反过来想,连这样轰轰烈烈的爱情都经受得起,婚姻是可以信的。他负了她,却没有负她。他要保护的,是那个人。对于她,他是全乎的。

再说,做了亏心事,总要积点德嘛!做成一门亲,胜盖十座庙,你们没听过?

食谱:羊肉汤

1 羊骨架敲碎熬汤,一次加满,中途不添。

2 羊肉,羊杂煮到断生捞起,切片切段。

3 羊汤熬得,将羊肉和羊杂重新放进汤中熬煮,加盐。

4 羊腿上的肥肉切下,在热锅里炸成羊油,将滚烫的羊油倒入红辣子中,酥成红油。

5 羊汤出锅,放入白胡椒,点上红油,小葱香菜自加。

作者 柏邦妮

我们家楼下有个烤串摊子。

每晚都有故事,我个人亲历的就有:

带着金链大汉来摊子上打拖欠自己工资老板的、老板已经喝多了,躺在地上说随便打,我已经破产了,最好打死我,明天就不用面对债主了。

洗头房下班的姑娘,每次来买凉皮,小老板都会加格外多的花生米和烤麸。姑娘就会和他开荤玩笑,卖啤酒的烤串的听着起哄,小老板羞红了脸骂脏话

烧烤小弟每晚做生意都要驱赶走流浪狗怕它吓到顾客,凌晨四五点收摊的时候,流浪狗就在小弟脚边,等着他喂手里自己吃的饭;

还见过深夜和男朋友在电话里大吵,哭的稀里哗啦的姑娘,满脸泪痕地买十个羊腰子。

光着上身的打完球的少年喝着最便宜的啤酒,讨论班里哪个姑娘最“够味儿”,谁对他表示过好感;

老外拿着录音笔认真记录每一种烤串的发音,把老板烦得不行。

可惜,这一切在市容整治以后,都没有了。大花臂的北京老板,每天清晨关门了把店面交给睡眼惺忪来卖蛋饼的天津老板,自己咬着包子带着小媳妇儿骑着摩托车飞驰而去。这些最初来北京的印象,都只会在记忆里了。

作者 衣锦夜行的燕公子

走进一家饭店坐下,背后一对男女已经喝的有点多,诉说这8年没见的过往。我默默的吃竖着耳朵听情史:男的生了儿子,女的生个闺女,孩子爱吃什么玩什么上什么兴趣班有什么特长平时谁送几点放学感冒了怎么降温跟姥姥亲还是奶奶亲,后悔他俩当年为感情纠结那么久都是没孩子太幼稚。我摇摇头, 真可惜。

作者 王小展

在一家小面馆,一个男人对女朋友说亲爱的你想吃什么随便点。女孩说今天好想吃米线噢。老板说抱歉米线没有了。男的说可是我想吃面,那你看着我吃吧。女的说好吧。男人边吃边说宝贝你这样会饿哦。女的说那我去隔壁打包个米线吧。端回来以后男人说,看上去不错哦,来给你面,我吃米线。我整个人是崩溃的。

作者 王小展

我在如东客运站开了个沙县,经常在附近乞讨的老头和我说他要回老家了,不来了,问他原因,他说不需要钱了,得白血病的孙子走了……那一刻突然觉得活着都好不容易,每个人背后的故事都意味深长。我请他在店里吃了个饭,唠了会嗑,结束时他抹着眼泪走了,和我说了一句他说的最多的话: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 一个理想主义的大人

北京西城区有个桔子酒店,酒店巷子口有个沙县小吃。出差时候半夜会去点一碗小馄饨。一个深夜碰到一对情侣,女孩子哭到眼线都晕开,对着两人面前仅有的一碗炒面放声大哭,我只听清了一句:“我陪你走不下去了,这碗炒面是我最后的钱。”男生全程无言,但是等女孩子跑出门后,我看见男生手捂住了眼睛。

作者 有个小星球哎

记得那是初中的时候,某个星期六的晚上,八点,我在一家米粉摊子吃粉,店里的客人只有我一个,老板在盘算着一天的收入,煮粉阿姨在偷闲聊天,然后走进一个穿着西装套装的小姐姐,坐到了我对面,说“今天我失恋了,可以和你一起吃吗”

作者 老唐同学

小区西安面馆,中午总会有个农民工,大概三十大几岁的样子,每次都吃两大碗面,然后用手机看小姑娘的视频直播,第一次觉得是个伟大的发明,给了这些人群一点起码的幻想空间

作者 无尽燃烧

一个常去的大排挡很便宜的大排挡,有天隔壁桌坐下一对衣着朴素整洁的父子只要了一个肉片菜汤,两碗米饭,一声不响的吃着,老父亲只用汤兑米饭,把肉都给了年轻的儿子,儿子又把肉夹回给他,老父亲不时抬头看看周围的人,眼神黯淡,最后埋单25块,儿子掏了好久才凑够。儿子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我在这很好,我送你去火车站吧。”

作者 ----------NICOLE-----------

无意中听到一个女人打电话。大意是她去日本治好了一种挺重的病。决定赶紧离婚。成全丈夫和小三。原因是知道她生病了丈夫和小三全力以赴想办法救治她。她觉得那是一对善良的人。虽然海鲜饭好难吃,但仍然是个不错的夜晚。

作者 咭咭

小的时候觉得路边小摊贩很脏,不愿意去。直到那天,在一个雨点密集的晚上,我和朋友钻进一家路边小店吃了两碗热腾腾的河粉,尽管空间局促,尽管有雨点打进棚里,但却吃的很温暖,很开心。那时候才发现,小摊档存在的意义,就像古代的驿站,寄放一下疲惫,寄放一下烦闷,兑换一点能量,好继续“赶路”

作者 Ea_栖霞

94年读小学的一天,我和往常一样,背着硕大的书包,放学后流连于校门口五花八门的小吃摊点。那天我买了一块钱的麻辣凉面和五毛钱的油炸土豆,毫不顾忌红领巾形象地边走边吃,嘴角满是红油,辣得嘶嘶抽气儿。 我必须在回家之前消灭掉所有偷吃过零食的罪证,可是那天的凉面太辣啦,我的嘴唇被辣得又红又肿,而且炸土豆还没吃呢,于是我就在家附近的几条小巷晃来晃去。 不知怎么走到一个小巷的尽头,那里有一间破旧的小屋,门是开着的,我好奇地往里瞅。突然屋里走出一位面无表情的老大爷,吓了我一大跳。我不知哪根神经短路,脱口而出:“爷爷我请你吃炸土豆!”老大爷表情严肃地愣了好一会,才勉强笑了,他对我招招手,示意我进屋,我小心翼翼地进去了。 屋里异常的干净整洁,我刚把炸土豆放小方木桌上,老大爷就开口说:“丫头,我给你讲个故事。” 接着就是我回忆中电影般的一幕了。从那天起,“绘声绘色”这个词,在我所有的记忆里,只有这位老爷爷担当得起。 他讲了一个古代有信有义的贼偷取银壶的故事。他的眼睛发亮,银白的头发根根有精神,表情变幻无穷,声音抑扬顿挫,他甚至踢腿到墙上,好像真会飞檐走壁!我仿佛进入了一个有声有色的奇幻世界,跟着故事里的人一起经历风起云涌。许多年以后,当我回想起这个画面,不免阵阵心酸。然而也正是因为当时没心没肺,才能全情投入轻松享受,我一口接一口吃着炸土豆,哈哈大笑,比看动画片还开心。 炸土豆被我一个人吃得精光,老大爷汗涔涔,表情无比开心,我却分明看到他流下了两行泪。他说丫头你快回去吧。 那天回家稍迟了,被问话我就如实禀报了。我妈听了神情紧张而惊讶,她想了很久,说,那个大爷不一直是个哑巴吗。 后来小巷拆迁了,高楼林立,我再也没见过那个老爷爷。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老爷爷曾经是一个优秀的川剧演员,文革遭受迫害,家人都去逝了,从此他便又聋又哑,再也没人听他说过一句话。 可我曾经真真切切地在吃炸土豆的时候,听那老爷爷讲了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

作者 龙小倩